世民臥房之中已經煥然一新。

進門處是隔開一間精美而寬敞書房。無茵是愛書之人，她帶來的嫁妝中有好些珍本古籍，還有不少從洛陽搜集來的名帖，整整齊齊地擺了滿滿一架。再往裏是中廳與客堂。正對面的墻上掛了一幅摹本的《洛神賦圖》，下面則是可供他們夫妻日常對坐閑話的金漆彩繪塌。側面是一排古董架，無茵帶來不少古董珍玩，也都擺在上面。正對面是兩排客座，又擺了一套高腳雕花桌椅，是剛剛興起的屋內擺設，少見得很，供他們夫妻用飯、喝茶，閑坐。

再往裏就是臥房了。寬大的床榻，配上新制的宣綾細紗織就的床幃幔帳。床褥、床簾，十分典雅。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黃幔屏風床，閑來無事便可半臥在上面，讀書也好，養神也罷。旁邊是無茵的妝臺，銅鏡、首飾、梳篦、胭脂，增添了許多閨房的樂趣。室內供著蘭花和幾種綠植，又擺了描金香爐，氤氳生煙，處處呈現出一種富貴溫柔鄉的感覺。無茵雖不喜奢華，無需事事金玉，但她也極為講究，這是大家女子的風範所在。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只等新娘新郎的到來。

無茵很是期待新婚之日。這幾天世民在外忙碌，只來看過她兩次。明天將是她和世民行新婚大禮的日子，今天照規矩世民也不能前來。那日，若芊在門外看到盈盈和世民兩人在屋內待了許久，又似乎商量著什麽私密的事兒。她就發現盈盈絕不僅僅是世民身邊一個普通的侍女，她隱隱有些揣想。

午後，無茵和若菱、若芊一處閑話。娘子的陪嫁自然要嬌貴很多。無茵為人和善，待她們倆尤如姐妹。若菱比無茵還大了兩歲，踏實細心。她從小就服侍著無茵，兩人一起長大。若芊年齡小些，容貌更俏麗，性格也活潑。她是無茵一個遠親家的庶出女兒，雖然有個表親的名頭，但因家道中落，投奔到長孫府裏，無茵就收她在身邊做貼身侍女。

若芊向無茵吐露了自己的擔憂：“娘子，那天隨公子前來的那個叫盈盈的婢女……”

“若芊，怎麽了，你怎麽吞吞吐吐的”無茵看她神色奇怪，問道。

“娘子，我是覺得她好像不是普通的侍女啊。”

“公子自小長在官宦之家，自然一直都有丫頭服侍的。身邊有一兩個貼身侍女也是正常啊。”

“話雖如此，但我總覺得……”

“若芊，你是聽到了什麽，還是看到了什麽？”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那一日我在院中為娘子整理東西，聽到她和公子說話，只有他們兩個人，好像還很親近……”

“若芊！”無茵打斷了她：“你是我的陪嫁，要知道，不該聽的，不該看的，不該說的，就應該不聽、不看、不說。”

若芊有些委屈，“娘子，我是為你好啊。前前後後，總得多留些心才是……”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公子的事，不過以前的，還是以後的，不要亂打聽，也不要隨意猜測。記住了嗎？”

若菱嘟囔著說：“記住了。”

無茵聲音裏有些厲色，接著說道：“公子身邊的人，你們也要多多忍讓，千萬要和睦相處才是。”

“是，娘子，奴婢記下了”，若菱和若芊答道。

“你剛才說，公子要告訴誰不要去江都？”無茵轉身問道。

“這個我聽的倒不真切，似乎是一位公主？”

若芊又接著說道：“娘子，你說那天四公子隨口說的那句話，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啊？”

無茵聽後便擡高了聲音：“若芊，你怎麽回事。剛說過你不要打聽公子的事，怎麽又攀扯上了四公子。你若這個樣子，以後我們怎麽在府中與眾人相處呢。”

看著無茵有些生氣，若菱畢竟比若芊成熟懂事些，便開口說道：“若芊，娘子說得對，這樣偏聽偏信，只會損壞了娘子寬厚溫和的名聲，也會讓公子不悅。再說了，娘子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怎麽會整天惦記這些無厘頭的小事呢。”

聽到若菱的話在理，若芊也低下了頭，一副心服口服的樣子。無茵看若菱明白，放心了很多：“你們兩個都是我從娘家帶來的，自然與別人不同，以後在府裏也只有我們最知心了。我們初來乍到，還是要處處謹慎呢。”

“是”，兩人對視了一眼，連忙答話。

若菱又說：“對了，唐公大人、夫人又差人送了好些首飾綢緞，娘子過來看看。”

由於建成比世民大了不少，很早就已經娶親，李家已經好多年沒有辦過喜事。李淵很是高興，為他們置辦了不少奇珍異寶。萬夫人更是找遍晉陽的能工巧匠為無茵打制了好幾套華貴漂亮的首飾，連長嫂鄭氏都有些嫉妒了，覺得父親實在是偏心二郎夫婦。

無茵一件一件翻過那些首飾，有珠釵、點翠、金箔、玉鐲、翡翠、耳環……還有上等衣料精心裁制的漂亮衫子、襦裙、半臂、披帛，還有各色胭脂，青黛，鵝黃、蜜粉，花鈿，應有盡有。她心情大好，根本沒有把若芊剛才所說的事放在心上。想到明天還有整整一日安排，她便懷著激動的心，在若菱和若芊的陪伴下很快睡去了。

世民在婚禮的前一日並未出門，也沒有與無茵見面，而是忙著應付各種婚前禮儀，接待親戚密友，接受大家恭賀。李家人也傾巢出動，為明日的婚禮奔波準備，每個人都笑臉相迎。

但世民的內心卻很是平靜，元吉其實並沒有說錯，與盈盈的那一晚，又成功地讓九公主折返長安，他算是很圓滿的對自己在結婚之前的兩段感情做了了結，應該可以坦然而又無遺憾的去面對無茵了——他的結發妻子，與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他決定要求自己這幾日什麽都不想，只做一個新郎，做無茵的丈夫，與她共度新婚燕爾的美好時光。

終於到了大婚的日子。無茵在若菱、若芊等人的服侍下換上婚禮吉服，系上青綠大袖六幅襦裙，又穿上繡著纏枝芍藥、百鳥朝鳳的短襖，然後盤頭發、梳發髻，插著金銀琉璃各色釵環步搖。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若菱拿著銅鏡給她照前照後，她很滿意鏡中的自己。她要做的就是等著，等禮儀官的牽引，帶她去拜堂行禮。

世民也是一早起來準備。侍女們為他換上紅色禮服，換上一頂金紫新冠。一切都打點妥帖，世民便坐在榻上等候吉時。盈盈侍立在世民身旁，用餘光看著世民那張年輕英武的臉，她突然有點不敢想象。她日夜服侍、朝夕相處的公子今日仿佛變作一位陌生人。從今日起，公子不再屬於自己，而屬於另一個女人。想到這，她站在那裏，有種心痛欲裂的感覺。

但她不敢再往下想，今天是主人的大事，她不能有任何差池。一切，一切都等差事結束再說吧。她很快地調整好自己，讓自己清醒起來。世民還是頗為敏感的發現了盈盈的神情變化。此刻，他只能看她一眼，讓她能夠覺得有所安慰。

吉時快到了，禮儀官便帶領著世民，在喜慶的吹打聲中走向拜堂的中庭。他挽起紮著大紅花朵的綢帶，領著無茵——他的新娘，一同前行，拜堂成親。

洞房內。世民和無茵坐在榻上。禮儀官帶著幾個穿紅的仆婦圍在他們周圍撒帳。喜娘奉上交杯酒，夫妻二人飲下，完成“合巹”之禮。

轉眼眾人都退下。房中只剩世民、無茵兩人，這便是洞房花燭夜了。

無茵靜靜地坐在塌上，有點羞澀，她在等待著世民的主動。世民神情平靜，沒有很快上前挑起紅蓋頭，這更讓無茵有些捉摸不透。無茵依然安靜地坐著，想給世民一些時間。

世民站起身來，向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不得不說，他的內心的確有些覆雜，那些隱藏極深的心事還是沒有能夠完全忍住，在這個看上去最不合時宜的時候悉數浮現出來。

他的第一個感覺是盈盈不在身邊。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了盈盈在自己身邊，只要看到盈盈他就會感到心中踏實。但從今日起，這種感覺怕是將要有所改變，或者說，以後要承擔這個角色的，是無茵。他的第二個感覺是那位折返長安的公主，仿佛是牽著自己心魂的線條，割不斷，又可以四兩撥千斤。他就是願意去琢磨，去感受，去想著她。她如今在哪兒呢，以後會在誰的懷抱……

那麽無茵呢？她又究竟是哪種女人？她已經在眼前了。但他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她。

他覺得自己應該主動一點，去積極的探尋一下。此時無茵卻撩起蓋頭發話了：“二郎，你有心事？”無茵的大方與爽朗倒是讓他有些意外。他趕忙走到無茵身邊：“沒有，我是在看……茵妹，你今天真美。”

無茵笑了起來，但她沒有像世民一樣跳過話茬，而是繼續說道：“二郎，不管你現在心中在想些什麽。我知道，你很願意了解我。”

“哦？”這句話簡直就是世民剛才的心聲，無茵說得實在恰到好處。

“我們以前的相遇太短暫了，我也還小，你也年幼。而如今，我們是夫妻了，今日往後便融為一體，同甘共苦。這是我們的緣分，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世民被她的話逐漸吸引了過去，只覺得這幾句入情入理，鏗鏘有力，他開始對無茵產生起了好感，想聽聽無茵還會對他說些什麽。“二郎，不管怎樣，以後，你做任何事我都會盡全力支持你的。所以，此時，我想盡我全力，讓你去了解我。好不好。”

世民聽了，心想無茵果然是個聰敏的伶俐人。他不知道是不是無茵已經知道了盈盈和公主的事，否則怎麽會如此句句深情，句句表白，又句句都那麽準呢。他很溫柔握著無茵的手，輕聲喚著，“茵妹……”然後停了下來，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著無茵。

無茵也很美。她端莊大氣，高貴雍容。眉宇眼角之間透著和善，卻常有剛毅的神情。她的笑容也很溫柔，偶然還有點甜美，如溫暖的泉水，又如仲春的花。她整個人都透著靈氣，仿佛可以東西人的心靈深處，就像今日，他幾乎無法在無茵面前掩蓋自己的心事。

無茵看著他在盯著自己，有些嬌羞。“二郎”，她低頭喚道。

“我很欣賞齊眉舉案，相敬如賓的夫妻之情，希望我也能為你而做到這般。或者，我可能做得還不夠好，但我要很努力的試一試。”

聽到這裏，世民很是感動。他輕輕剪下自己的一縷頭發，一舉一動之間，飽含深情。無茵知道這是結發之禮，便也剪下一小縷柔絲秀發，遞給世民。世民親手挽成“合髻”，放入錦囊，交到無茵手中。

“茵妹，我應該謝謝你，你成為我的妻子，是我的福氣。此後我願與你絲縷綰扣，永結同心。”

無茵也很動情：“世民，我才應該感謝你。你讓我從此擁有了一個人間最好的丈夫。我很期待未來，能和你一起開創那些美好，永遠在你身邊。”

世民眼看無茵嬌羞甜美的樣子，不禁撫摸著她的頭發，柔聲說道：“那我們就不要浪費掉這美好的時光了，好不好。”

今夜紅燭高照。世民和無茵在新婚第一晚便有了夫妻之實。無茵還不大能夠說得明白世民在新婚第一日給與她的那種愛，還有關於未來的承諾究竟是哪種感覺。她無心細想，享受著，這還算完美的新婚之夜足夠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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